反腐"回头看"为何指向这四省？

2016-08-04 凤凰周刊 凤凰卫视

《凤凰周刊》新刊封面故事

《回头看：中共反腐新利器》

2016年第21期总第586期

巡视工作“回头看”将会常态化，巡视不是巡过一遍就完事，而是永远在路上。要确保反腐败工作持续保持高压状态，除了统一和加强思想认识，也需要反腐败手段的创新。

“反腐败斗争永远在路上。”中共十八大之后掀起的反腐败风暴迄今已有上百名省部级及以上高官落马，厅级官员上千人被查。但面对这一成果，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多次在公开场合作出前述表态，以此提醒全党乃至全国各界人士，目前大陆的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形势依然严峻复杂。

要确保反腐败工作持续保持高压状态，除了统一和加强思想认识，也需要反腐败手段的创新。一般而言，反腐败线索主要来源于巡视工作（纪检部门主动发现问题）和群众举报（纪检部门被动接收信息）。早在2014年10月，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听取中央巡视工作领导小组关于中央巡视组第二轮巡视情况汇报时，习近平就提出，反腐不是一巡视了就完事，要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让心存侥幸的感到震慑常在。通过“回头看”，一方面切实督促落实整改责任，另一方面对新的问题线索深入了解，可以形成更大威慑力。要带着问题去，盯着线索查，使有问题的人无处藏身。

[2015年3月，习近平与王岐山在全国两会上。]

有鉴于此，今年春节后，根据中央部署，中纪委除了正常进行第九轮巡视工作以外，同时还开展了针对辽宁、安徽、山东、湖南四省的巡视“回头看”工作。这一首轮“回头看”历时两个多月，迄今已挑落5名省级高官，另有20余名厅级官员被查。

6月22日，第十轮巡视工作动员部署会召开，确定将巡视全国人大机关、全国政协机关、中央统战部、中直机关工委、国税总局、国家安监局等32家中央部门。同时，第二轮“回头看”巡视工作也将展开，此番“回头看”指向了天津、江西、河南、湖北4个省区市。

王岐山在会上强调，“回头看”是围绕政治的再巡视。全面从严治党永远在路上，巡视工作要在坚持中深化、在深化中坚持，体现党内监督的韧劲和严肃性。

目前，除了中央巡视组的“回头看”，大陆多个省份也陆续开始了各级“回头看”层层巡视，由省到市，由市到县，对腐败零容忍，从中央到地方形成了一道合力。《中国纪检监察报》刊文指出，“巡视‘回头看’，不是‘回眸一笑’，而是‘回马一枪’。这一枪，要点中要害、枪枪见血。”

老问题和新发现

首轮被“回头看”的四个省份，在上一轮巡视之后并未发生塌方式腐败，也少有重要岗位高级官员落马。　　

因此，中央巡视组的“回马枪”为什么首先选择辽宁、安徽、山东和湖南这四省，各界说法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问题应该比较严重。　　

中央纪委监察部特邀监察员、北京航空大学教授任建明认为，这四个省都至少在一个方面或几个方面成为负面典型，因此受到中央的更多关注。　　

《凤凰周刊》记者梳理发现，在前一轮巡视中，四个省均存在干部提拔腐败、党风不够廉洁等问题。

2013年，中央第七巡视组对安徽省进行了巡视后指出，腐败现象在一些地区和部门易发多发，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落实不够到位。

在对辽宁的巡视意见反馈中，中央巡视组在建议中也曾明确指出，省委要吸取换届选举工作的教训，坚决查处拉票贿选，杜绝类似问题再次发生。　　

同样在巡视意见反馈中，中央巡视组组长张文岳用450多字篇幅点出了山东存在的问题。其中，“一把手”违纪案件呈上升趋势，对腐败案件查处力度不够，对省管正职领导干部审计中发现的问题责任追究不力。

而湖南被巡视组点名的最严重的问题之一，是贿选和权钱交易问题突出。

经过一轮巡视后，安徽、湖南、辽宁、山东均按要求进行了整改并将整改情况予以公布。辽宁、山东发布的整改情况通报长达1.4万余字，辽宁省将中央巡视组反馈意见细化为21个方面的具体问题和事项，山东细化为20个，均较为详细地对存在问题的单位和个人“指名道姓”。　　

安徽和湖南则分别细化为13和18个方面的问题，但原则性的整改内容较多，个案的追究和查处较少。安徽整改情况通报9700余字，湖南的整改情况通报相对简单，只有7200余字。　　

两年过后，以上四个省整改之后的情况如何？　　

经过两个月的巡视“回头看”之后，中央第五巡视组组长桑竹梅于6月初向安徽反馈巡视“回头看”情况时直言，该省对于大吃大喝、超配干部等上一轮巡视发现的老问题，整改不到位，“酒桌文化尚未得到有效治理，全省消化超配干部问题进度滞后，甚至边改边超”；“少数干部不收敛不收手，顶风违纪”；“党政机关违规经商办企业、协会学会不规范、私设‘小金库’和滥发津补贴等问题依然突出”。

[2016年6月2日，根据中央巡视工作领导小组的部署，中央第五巡视组向湖南省反馈巡视“回头看”情况。]

上一轮巡视时，安徽被指出“少数领导干部在房地产开发、矿产资源、工程建设领域和选人用人等方面以权谋私”。巡视“回头看”发现，这一问题并未明显好转，桑竹梅强调，安徽“工程项目、土地出让、房地产开发等重点领域腐败问题仍然突出，发生在基层和群众身边的腐败案件量大面广”。　

上一轮巡视，中央巡视组曾指出辽宁“在党风廉政建设和执行中央‘八项规定’、反对‘四风’方面，省委落实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不够到位”，本次巡视“回头看”，中央巡视组再度指出：辽宁全面从严治党不力，一些地方和单位的党委（党组）主体责任不落实。

此外，上一轮巡视辽宁被指出“利用婚丧嫁娶大操大办、违规公务用车、多占住房、公款高消费娱乐等问题仍多有反映”。本次巡视依然被指出“顶风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屡禁不止”。

选人用人方面的老问题也依旧存在。上一轮巡视，辽宁存在“干部任用领导打招呼、拉票跑要之风较为突出，干部调整频繁，超职数配备”等问题，本次巡视则“买官卖官、‘带病提拔’、违规用人问题突出，超职数配备干部问题整改进度缓慢”。

山东省在上一轮巡视被指出“顶风违纪行为屡禁不止”。本次巡视中发现，“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屡禁不止”，而且“公款旅游、违规购买公车、滥发津补贴等问题时有发生且花样翻新”。　　

此外，上一轮巡视，中央巡视组发现山东对查办案件有畏难情绪，有的案件处理偏轻，对省管正职领导干部审计中发现的问题责任追究不力。本次巡视，中央巡视组再度发现，山东落实全面从严治党“两个责任”不力，“抓班子建设偏松偏软，有的执行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不严不实，有的党员干部党的意识缺失，对组织不忠诚”。

对比上轮巡视，四省也都被指出了一些新问题。辽宁“一些领导干部肆无忌惮拉帮结派，不同程度存在‘小圈子’、搞‘帮派’现象”；“部分纪检监察机构履职不认真，长期不办案”。山东“小官贪腐问题突出，有的基层党员干部作风简单粗暴”；“一些关键岗位干部调整过于频繁和集中”。　

安徽也被指出“执行中央决策部署不坚决”，“选人用人问题突出，存在买官卖官、‘带病提拔’的问题，执行个人有关事项报告制度不严”。湖南，“一些干部存在‘小圈子’问题”；“传媒系统等领域廉洁风险大，基层‘雁过拔毛’腐败多发”。

在四个被巡视“回头看”省份中，湖南是唯一一个被明确指出“上轮巡视整改不力”的省份。桑竹梅表示，湖南“领导干部亲属子女违规经商办企业、党政机关办企业等问题没有整改到位，收受红包礼金等问题尚未得到根治，消化超职数配备干部行动迟缓”。

用人导向也是湖南存在的一个老问题，上一轮巡视发现“干部任用工作领导打招呼、拉票跑要之风较为突出”；本轮巡视发现“用人导向问题仍是关注的焦点，存在‘带病提拔’、买官跑官等问题”。

显然，巡视“回头看”的结果表明，四省均存在老问题巡视后未改的现象，这也说明了巡视“回头看”的意义所在，反腐不是一巡了之，而是要常抓不懈。

打铁还需自身硬

暴风骤雨般的巡视工作在取得一定经验和成效的同时，也面临很多问题和争议论。“巡视制度如何取信干部群众”，“巡视报告能不能公开”，“谁来监督巡视组”，“巡视工作如何促进党内民主”等这些问题，尚未得到有效解决。正因为如此，坊间才有人不断地发问：“谁来监督监督者”，“谁来审计审计署”，“谁来巡视巡视组”等诸如此类。

新颁布的《中国共产党巡视工作条例（试行）》第五章“纪律与责任”第四十一条、第四十二条，是目前对巡视人员进行问责的制度性规定。

中纪委副书记吴玉良专门在公开会议上，特别介绍了纪检队伍在自我监督方面的工作。他透露，按照“打铁还需自身硬”的要求，从严管理监督，坚决清理门户，解决“灯下黑”，仅2015年纪检系统即处分违纪纪检监察干部2479人。

2016年春节前夕，中纪委通报，湖北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贺家铁被给予撤销党内职务、行政撤职处分，降为正厅级非领导职务，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担任中央巡视组副组长期间，严重违反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泄露巡视工作秘密。贺家铁是第一个被处分的中央巡视组领导成员。　　

此前的2015年年底，安徽省纪委也曾通报，安徽省委巡视组原副组长方克友接受组织调查，其中一个重要违纪行为就是，泄露巡视机密。

一位评论人士对《凤凰周刊》表示，巡视监督权也需要规范和监督的权力，防止巡视监督过程当中权力失范。

济南市委台办副主任张端武曾撰文称，巡视报告只在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纪委、组织部等少数部门中审阅。这种设计的好处是稳妥、慎重，但也是有问题的。因为，能否发现问题、哪些能查哪些不能查，什么可以汇报、什么不可以汇报，巡视报告突出总结成绩还是突出找问题，巡视报告到底能有多大价值，等等，这已不是巡视机构所能掌控的范围了，说穿了，上级领导的态度决定一切。

张端武介绍说，济南市巡视机构的经费在市财政有预算，只是拨付到市纪委和市委组织部，由两家分别代管，交通工具、办公用品沿用同样办法。这种做法短期内能基本保证工作需要，但不是长久之计。其次，巡视工作还面临人员不足。山东省有17个市、140个县（市）、区，厅局级单位、高等院校、国有大型企业众多，以现有的5个巡视组开展工作，每年巡视30个单位也需要8-10年时间。“许多单位领导班子任内不会被巡视到，那么这项制度设计的初衷就不能实现”。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地方目前在巡视经费方面财政没有独立预算，而是列同级纪委支出，导致巡视工作受到制约。

[2016年6月末，北京某咖啡馆，一位白领女士正聚精会神地用iPad浏览中纪委网站上关于“王岐山在中央巡视工作动员部署会议上讲话”的新闻。摄影/丁大伟 ]

2015年8月，新修订的《中国共产党巡视工作条例》正式印发实施，提出“实现巡视全覆盖，全国一盘棋”的总目标。其中，把巡视组与地方的关系由“指导”变成了“领导”。在新一轮巡视当中，这个关系的变化备受关注。　　

有评论人士认为，这可能依然与一些地方权力本身的约束力度不够有关。该人士分析，如果是指导关系，巡视组依然是服从地方党委，那么，地方党委巡视组监督地方的事是很困难的。相反，变为领导之后，上面对下面的监督力度就会大得多。　　

现阶段中国大陆还处在腐败案件多发期，按照透明国际的规则，重新设计和建立有特色的廉政体系已是刻不容缓。　

张端武对此提出四点建议，一是通过巡视手段推动自下而上的监督。巡视是自上而下的监督，但毕竟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监督，社会主义政治文明需要多数人的监督。巡视工作要立足于促进党内的民主监督、促进党内民主作风的形成，并把能否造就这样一种民主氛围列入巡视工作的内容，作为评价被巡视单位成效的一个标准。

二是巡视手段要立足于推动党外监督。要引导公民参与公共管理、参与监督。充分发挥非政府组织在保护不同人群合法权益方面的作用，引导非政府组织健康成长，努力形成全社会共同管理社会事务、共同监督政府公共管理行为的局面，这也是建立国家廉政体系的需要。

三是通过巡视促进横向监督。部门之间有效的制衡才能防止权力被滥用，推动水平问责制是现代社会公共事务管理的必然。要把是否有合理的权力分解和制约作为巡视内容，寻找体制上、机制上的漏洞。

四是通过巡视推动媒体监督。互联网为人们参与社会公共生活，乃至政治生活，提供了广阔的平台，它深刻改变了舆论格局，也为现代民主政治和公民社会的发育及完善提供了新的条件。另外，互联网能有效弥补巡视人员难以实施暗访的不足。信息公开会促进问责制，从而促进社会民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谁来监督监督者”那个老问题。